安小曲。

闲来垂钓碧溪上 忽复乘舟梦日边

乐土


宁恪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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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恪没想过这件事会发生在他和许向宁身上。


当然谁都没想过。那个吻发生的时候他在想什么?一场又一场的宴会,鱼肉佳肴的气味在空气中不分你我,织成油乎乎一张大网扑向他们。给小孩们挡酒是习惯性的,他好像从不费心寻找原因或解释。凉水滴滴答答从他脸上滑落砸向大理石台,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,还没有身后的许向宁熟悉。


你怎么来了?

我来看看你。小孩声音很清脆,推杯换盏间滑腻的腔调好像从未侵染他。


回去吧。他转身,迈两步,忽然近得像是要把他抱进怀里。他没有抱他,只是揽住他肩膀。出来太久怕他们担心。


许向宁没答他的话。他把江恪的手从肩上拿下来,抬起一点脚后跟。一双嘴唇碰上另一双。


谁都没说话。事实上江恪花了好几十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。一个吻。脚步声嗒嗒逼近,皮鞋踩着酒杯和合同,把他们赶进隔间里。


呼吸不能太重,视线不敢直白,手还牵着。事情是从这里开始变化的吗?生长还是腐朽,亿万年的星光闪烁熄灭,一切在一瞬间完成。三万一晚的酒店,洗手间里还有音乐和香氛。


不会的,他们没有渴求到撕扯彼此的衣物。陌生人来了又走,一个绵长的吻在其间完成。谢谢你。


江恪永远想不到许向宁会在什么时候说出什么话,比如现在。他还是习惯把他当小孩,尽管他有时一针见血得让他紧张。他揉了揉许向宁的头发,发现无论他怎么试图弄乱,最后它们总会乖顺地贴回去。跟我就别客气了啊。走吧,不想喝还有我呢。


许向宁比他晚一点回到包间,免得惹人疑问。他进来时江恪在起身舀汤,和大家一起对他扔去一句毫无意义的“回来了”。冰凉的瓷勺被他握在手心,抵消不了许向宁刚才掐出的热度。

太快了。放手前许向宁捏了他的手,很重的一下,却因为他无波澜的表情和迅速抽手的动作让江恪怀疑这是否是错觉。


假期,然后是新的工作。也许那只是许向宁表达感谢的方式,他不懂得其它含义;也许他现在懂了,所以没再找过来。江恪总是记得他大概是缺爱的、在某些方面不懂事的,然后忘记他是很聪明的。


所以这个幻想在某一天会被终止。许向宁进他的房间没有敲门,被江恪捏着后脖颈狠狠揉了揉脸。也就是我不生你气,你换别人就这么跑进去试试?


我知道嘛。许向宁一点不怕他——他好像从来没怕过他,这个想法在江恪脑海里一闪而过。别捏我啦江恪哥,你又没有在做见不得人的事情……嗯?你会做吗?


当然不……他向来坦荡直白,怎么今天面对这张脸犯了磕巴。他撒不了谎了。那实在是小说里的暧昧桥段,电影里的经典镜头,画作上的完美光影。漂亮无辜的眼睛,柔软的嘴唇。如果衣物会落地,如果触碰更深入;如果在晨光中睁眼时床单还整洁、他心里没有愧。


那一幕衬得现下多么简陋。没有音乐、没有香氛、没有橙色的壁灯和私密隔间里紧贴的心跳。玩闹该有限度,过分了就要散。他放手,退后,不知道自己的动作在许向宁眼里有多伤人心。什么事啊?很晚了,没事就赶紧睡吧,想出去玩明天再说。


有事。

你说。

许向宁气势汹汹地走到他床边,坐下来。我要和你一起睡。


怎么回事啊为什么啊不行吧你听话快回去吧。江恪在脑海里把对话全演练一遍,怎么看最终他都会折服于许向宁一句“不嘛我就要”,所以他干脆跳过拒绝他再被他拒绝的部分,说好吧,但我会乱动,你可能睡不安稳。

你会乱动。许向宁轻轻重复他的话,不同寻常的意味立刻浮现了出来。江恪没被比自己年纪小的人这么臊过,打定主意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,躺上床闭眼闷头睡觉。


他听见翻动被子的声音。许向宁也躺上来了。有什么挨着他后颈,他一开始以为是头发,慢慢地,才知道那是嘴唇。


江恪装不了没发现。他转过身去,许向宁的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。是幻觉吗,他怎么可能连那一根根睫毛都看得那么分明。可就在这样的幻觉里,他看见许向宁眨了两下眼睛,靠近他,吻住他的嘴唇。


有些事情,那天没发生,今天就会发生;就是今天也没发生,也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发生。江恪有时候会想许向宁是不是真的有什么超自然的神秘力量,是隐匿在世间的小巫师。但不管怎样,他选了今天。


不算太混乱,至少有床。汗水滴落的时候江恪还在笑。这笑似乎惹许向宁不高兴了,故意想让他疼。可他越疼,就越是笑,直到他发现许向宁鼻尖红红的,快要哭出来。


他只好抱他,拍他的背,轻声地哄。怎么了?

你还问我!

那我不问了。他吻他发红的鼻尖。许向宁的眼泪摇摇晃晃地落到江恪脸上,变成好像是他在哭。


那之后他久违地想抽一支烟,翻遍抽屉和柜子发现连根烟丝都没有,出道以后全扔光了。许向宁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。江恪坐在窗台上把月亮当烟深吸进去,许向宁跑回来,门都没来得及关,冲他摊开两只手。火柴和香烟。


他叼着烟,凑近许向宁让他点。零碎星光里,小孩赤着脚站在他身边,认真在磷面上擦火柴。烟尾碰上火苗,像又接了一次吻。


目光也撞在一起。江恪想,这样下去要怎么办呢。

他不太常想这个问题,万事都会走出它自己的脚印来。怎么许向宁就可以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犯难。他的头发在昏暗中比月色更淡一点。他该写诗、写歌词、写点什么让自己起鸡皮疙瘩的东西,来让这个先闷热后寒凉的夜晚不被轻易结束。


许向宁抱住他说,我爱你。


这是江恪没有想到的一种可能性,但他非常乐意投入这个新故事。他想不出许向宁是怎么避开所有人跑去买烟的、抽第一口的时候有没有把自己呛住。有风的那个晚上,他在露台上陪合作方抽烟,无意间向室内一瞥,看见许向宁半个身子藏在窗帘后面望着他。是因为那一天吗?他的火柴盒不是市面上和酒店里常见的那一种,上面画着的建筑让江恪想到许向宁长大的地方。他发现自己总还是不够了解他。


没关系,还有时间。他把许向宁抱到自己腿上,从身后搂着他。许向宁又说,我爱你,语气仍然没有任何变化。江恪亲他的耳朵,看见它一点点变红,知道这个小孩的心是在动的,他只是不表现出来。很久以后他说,我也爱你。


许向宁的背僵住了。江恪一颗心悬起来,又连着身体一起被他扑倒在窗台上。烟头掉落地面,熄灭了。


月光见证了这一次。江恪看得出许向宁仍然想哭,知道他惶恐于茫茫人海的流动。他不断抚摸他的头发,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们有多么需要这些碰撞,以确认成千朵鲜花上万句告白之中,至少有一种是真实的、与他们同时空存在着的。


表达、交换、奢求或者成全,随便什么东西在这片迷乱的废土上发生,简略统称为爱。他们吻了很多很多次,没有一次像第一回那样恍惚。最后江恪说,明天我们去那家餐厅吧。

好。许向宁没有任何犹豫,用力捏了捏他的手心。你要喝酒。

好。


-


END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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